网站编辑 发表于 2012-8-9 13:13

张公者:古人能看到经典作品墨迹实在太难,这些东西多集中收藏在内府及官宦家中。历史上的刻帖起到了一定的传播作用,而大量的刻帖存在着翻刻失真的问题,这是碑学产生之初批判帖学的重要理论根据。这在行草书方面刻帖表现得尤为明显,照帖临摹者便容易走向俗、媚、弱、软。今天则不一样了,碑学产生之初批判帖学的理论根据可以说不存在了。印刷术如此发达,大量经典墨迹被印刷传播,可谓“下真迹一等”,学书者可以不学刻帖,直学墨迹名作的印刷品。

黄惇:其实古代杰出的书家也是学墨迹,米、赵、文、董都是大藏家,以自己所藏的名家真迹作为学习的范本。清人学习碑刻之初,就是因为看不到古代书法遗迹,又认为刻帖失真。这样汉碑隶书在清代是最先被接受的,次则篆书,最后是南北朝石刻。在这种情况下,我称之为中国古代“原始笔法”的一些作品被推了上来,中国的书法是从篆书到隶书,再从隶书到草书,草书到行书、楷书。在这个发展过程中篆书和隶书的笔法相对简单,所以在清代前中期普及得很快。可是帖学以行草为主,笔法与篆隶不一样。草书你要不得法,就是通和不通的差别,会和不会的差别,你不会就没有入门。我在教学中发现,篆隶对于学生来讲接受很快,篆书、隶书一个方块型,都是对称的,很容易好看,这是字形;从笔法上来讲就是一个中锋,只要解决中锋用笔,再加上一些理解力就不难了。可是中国书法的最高境界是什么?没有人讲篆书和隶书的表现力可达最高境界。是草书,为什么?用龙飞凤舞也能形容,用风驰电掣也能形容,用喝醉酒也能形容,用阴阳太极也能形容,是不是?而且好的作品,可以从外面看到内部。那么书法发展到行草,还要追求一种自然境界,自由而随意,用苏东坡的话讲叫“无意于佳乃佳”。有时写的过程中并不知道它好,回头看看这么好,这一点是其他的书体不具备的。那么问题在于人们往往不去想一想,为什么行、草书能够有这种丰富的表现力?

网站编辑 发表于 2012-8-9 13:13

张公者:草书是最能代表书法的最高境界、最高水平的。主要原因就是笔法、结字的丰富。或者说,草书本身就具备着丰富性,而其书写的难度也最大。篆隶用笔相对来说简单,真正能把篆书点画写得丰富不容易。清代虽说在篆书上有突破,但在点画上有突破与丰富者也不多。

黄惇:我认为草书的丰富有两条,第一笔法丰富,第二字形自由。首先是笔法丰富,才能造成字形自由,如果是字形自由在前,笔法根本不通,这个字是不能看的。如果把这种丰富给还原成原始,会出现什么状况呢?清代出现了,所以清代的篆隶有突出的成就,而草书是不行的,就是康有为也讲“草书既绝灭”。当然我们看一个时代应该要整体看,因为清初还有王铎,但是王铎以下我们看不到这样的人,举出晚清的一些帖学家,他们一个人都不善草书。以后民国出现了于右任,于右任后面又出现了林散之、高二适,当代人都称他们是草圣。这就明显的看到一种现象,那就是对于算盘珠一样的一颗一颗字的书法作品开始反动了。有几个代表人物就可以做样品来分析时代发展的脉络。

网站编辑 发表于 2012-8-9 13:14

张公者:认为于右任是学碑的集大成者也不准确。于先生写字是下笔直书,也是帖法,在这一点上于右任并没有失去书法的本体—书写性,只是于右任留下的精品不多。

黄惇:清前期从郑簠到金农这些人是以碑破帖的,那么民国以后这一批人又开始破碑学,这个恰恰是我们这个时代的前奏。于是到了我们这个时代就并存,既有碑,又有碑帖结合,又有帖,还有人搞现代派。我们这样看问题,这里面我们并没有对哪一种东西进行了否定,只是历史地梳理这些现象。看清楚碑和帖在历史上的作用和发展的脉络,确认我们这个时代应该怎么走就可以了,如果我们还抱着康有为的思想,就完全不可取了。

这样我们看问题就有了一个历史观,而且有了一个完整链条的历史观,这个历史观对于每一位书家,在选择自己学习对象的时候,都是具有价值的,而不是光听书本讲,听别人讲。比如清朝人的话我们都听,那就上当了,如果今天还停留在那时的思维上,是没有办法跟书法前进的步伐合拍的。

网站编辑 发表于 2012-8-9 13:14

张公者:您说的这个书法观念的进步,是不用怀疑的,但今天似乎很难找到能够与包括清代、民国期间的大家相提并论的人物。

黄惇:我不完全同意你的观点,我认为今天许多优秀的书法家写得不比清代、民国的差。

网站编辑 发表于 2012-8-9 13:15

张公者:衡量一位书家于历史贡献的大小,最重要的应该是他的风格个性,在具备共性书法审美基本准则的情况下,个性越强,价值越大。

黄惇:这是对的,但共性审美基本准则是会变化的,这种准则具有明显的时代特征,如清人碑派书法强调拙、重、大,讲究藏锋,运笔速度慢,这样的审美准则如果放到晋、唐、宋、元会被书家认可吗?显然不行。清人有用秃笔写慢字的,放到唐代这可能是笑话。同样的道理,我们今天时代的共性审美基本准则也与清代发生了变化。不要说与清代了,就与20世纪80年代比变化也十分显著。当然今天有个问题是必须要讨论的,这就是我们当代的书法家,有很多人只注意书法之美,不注意文化关怀,不注意用文化或者叫做学问来塑造美的品格,这是当代书家最弱的一点。当代书家在对待艺术创作上,或者在创作的理念上,对待形式的认识上,是要超过古代的。至于你讲的“大家”难以突现,可能与我们今天的一些体制有关。

网站编辑 发表于 2012-8-9 13:16

张公者:书法审美是在发生改变。赵孟緁说“结字因时相传,用笔千古不易”。这种观点应该说是正确的。但是林散之的字却使用“破锋”、“散锋”,古人虽有此法,但未形成气候也缺少成熟作品,而林散之达到了炉火纯青的程度,发展了笔法,同时也就改变了书法的审美观。

今天的书家,尤其是一些中青年书家,在技法上不比古人、前人差,见得也多,学习方法也多样。但是有些青年书家在书写方法上存在问题,不是自然书写,有些往往是设计,有些是追求书法的所谓“节奏”,这种节奏就是忽快、忽慢、忽停、忽动……这与古人的“急风骤雨”是不同的概念,这种方法是简单意义上的节奏。节奏要有韵律,要过度自然。

黄惇:这是另一问题,当代有些书家受西方艺术影响,从古代书法中抽绎出美术性,强调构成关系,在书写前做设计稿。是日本人先这样搞的,我本人不赞成,因为这种方法看似强化了美术性,却丢掉书法原有的书写性这一最根本的艺术特性。现在有些青年人的书法天才和对艺术的感觉、认识,真是堪与古人比肩。今天唯一的也是十分重要的缺陷就是书家缺少人文关怀,大部分书家不通诗、不通文(指古文)。这当然有时代的局限,因为从“五四运动”始,作为书法根基的传统文化就因西学的入侵而衰退乃至断裂。书法无疑是国学的重要部分,国学不振,要改变这一缺陷是很困难的。没有深厚的文化学养,很难认识艺术的高境界。今天的展览非常多,多到目不暇接,但繁荣的背后有没有问题需要停下来检讨,显然是有的。今天我们通常把作品大尺寸、形式美,叫“展厅效应”,展厅效应一定是美的吗?我认为一件好作品挂在展厅美,拿到手上美,挂在家里还是美。如果只为了展厅效应,拿下来一看粗糙不堪,请问你做这么大一个东西干什么?

网站编辑 发表于 2012-8-9 13:16

张公者:看过您的不少作品,应该是受宋代的影响比较多。

黄惇:我主要是学“二王”、米芾,也喜欢王铎晚期的作品。

网站编辑 发表于 2012-8-9 13:17

张公者:在您的作品当中,我觉得王铎对您的影响没有那么大。

黄惇:你这样看可能是客观的,因为我学米字,我看王铎主要是从中看他如何学米,如同我学米是看他如何学“二王”,向上追索,不是简单只学表象。可能有的人觉得我学的米跟别人学的米不太一样。我在米字当中吸收比较多的是米芾的信札,不是通常见到的《蜀素帖》、《苕溪诗帖》,尽管那些类型的字我也很喜欢,也临过。抱歉的是我总认为自己临摹的功夫不够。我曾经跟学生讲,在课堂上临给你们看,这就是我临的第一遍。我也分析自己,之所以能把这些东西记住,最重要的方法是我读帖。我认为读帖中没有读懂的东西,手上是不会出现的。

网站编辑 发表于 2012-8-9 13:17

张公者:您早年也曾学习颜柳,后来您却不赞成初学写颜柳?

黄惇:我真正写楷书,写“颜、柳”是在十五、六岁,主要是柳,后来长大以后写过《九成宫》,都很短暂,因为楷书我觉得不是太难。后来就自己想学行书,老写不好,一看到王字里面一捺,觉得它跟楷书差不多,于是总想在头上拐一拐,尾巴上顿一顿,勾上要停一停,其实全是错的。为什么是错的?因为颜柳楷书的点画独立且都已具有装饰性,必然不会是楷行相通的。这或许是我理解的米芾名言“颜柳挑踢乃丑怪恶札之祖”我后来找了一条路子,学初唐楷书和晋楷,它们没有华饰现象,可以与行书相通,只是字形比较小。

网站编辑 发表于 2012-8-9 13:18

张公者:您认为真行相通的楷书,初学写哪种好?

黄惇:初学像欧、虞、褚都好,再往前可以学智永《千字文》中的楷书,原大临写,就这么大,最舒服,写太小很拘谨,写太大也不合生理状态,容易滑入画字、做字。古人法帖的字大抵一寸以内,不是没有道理的。把笔法都会了,想大或想小,加一点东西、减一点东西,这样障碍就小得多?关键还是要通规律。写完《千字文》,再临《兰亭序》就没有障碍了。当然这不是唯一途径,写篆隶、写草书、写楷书都各有门径,但都需思考。另外我有几点想说:

第一,我虽然临帖临得不多,但是一有空闲就有很强烈的临摹欲望。我讲自己临的不多是跟学生比,因为学生在专业训练时往往是十通、百通地临。我曾再三跟他们讲,不要用练字的方法来对待临摹,“夏练三伏、冬练三九”,搞武术的可以,搞书法的不行。我们现在看古代人留下的临摹作品,临得那么认真,原因很简单,因为他把它当作一件传世的东西,所谓“好书两三行”或者说“落笔作千秋之想”,这跟随便拿张纸练字的思维是不一样的。所以我主张临帖要讲究、临完就保留下来。
第二个,我认为学习书法,还是要取法经典,而不是取法穷乡儿女造像这样的东西,我不相信敦煌出土的残纸,都可以叫书法,因为其中许多没有法,怎么能叫书法?有法之书称之为“法书”,不是法书不可以作为临摹和取法的对象。如果让一个初学者开始就去学歪七倒八的东西,他怎么会有站稳脚跟的立场。
第三个态度,我认为学写字要雅。因为自古以来,诗文书画是连在一起的,一定要有人文关怀。人文关怀的立脚点是雅,可以雅俗共赏,也可以化俗为雅,化腐朽为神奇,但绝对不是以俗为俗,拿腐朽当奇。“化”这个字,哪里来?当然是你的眼光,是人文关怀,没有文化的关怀,说你有本事“化”我是不相信的。

至于我自己写书法,应该讲经常还跟一个现象较劲,就是有没有习气。习气和风格一墙之隔或者叫一纸之隔,当你有一种动作你觉得很快乐、很快感的时候,这个动作有可能是有害的。比如高级的乒乓球选手,想打哪里就打哪里,当他打不过别人的时候是什么原因?往往是对手利用他的习惯制约了他,这种习惯,叫习气也可,叫风格也可,只是一纸之隔。所以我认为写书法经常要跟自己的习气较劲,尽量注意哪些习惯动作是否是美的,不美不雅不高级就要改。比如说茂密可能是一种美,但是茂密过度就不美,所以中国人的书法里面又讲究一种适度,过犹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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