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颜真卿书迹考辨--宋拓《忠义堂帖》(朱关田)
宋拓《忠义堂帖》(朱关田)宋人仰慕颜真卿品节,曾建忠义堂祭祀鲁公。南宋嘉定八年(一二一五年)留元
刚编集鲁公墨本摹勒上石,后二年(一二一七年)巩嵘续刻几种,合置于忠义堂,凡
四十五种,世称《忠义堂帖》。浙江博物馆收有宋刻宋拓《忠义堂帖》八册(三五
·六×一六·五厘米),系清初孙承泽(退谷)海云阁旧藏,有孙氏朱笔校记、题跋
多处,并有王崇伦、梁清标、安岐、张穆、何绍基等人鉴赏印记。据沙孟海先生考
定,此帖所收多为鲁公之精本,稀见本,即使其中常见之帖,比较他刻,亦复神采
奕奕,传真程度很高。他在前言中写道:“世人多认为颜真卿书法粗肥多肉,并有
蚕头燕尾之笔,观此帖知其不然。”可谓传世颜鲁公书法最早最完善的一部汇帖,
它对研究鲁公书法艺术及其生平事迹,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值得海内外同道珍视。
今日西泠印社将全帖影印出版,以飨读者,实为艺林快事。现将有关情况介绍如下,
以求正于专家。
《忠义堂帖》,明范大澈《碑帖纪证》、清王澍《古今法帖考》、程又荣《南
村帖考》以及欧阳辅《集古求真》、钱仪吉《石斋纪事稿》、顾亭林《金石文字
记》等曾经记载并有考证。近人林志钧根据原帖,参以黄本骥所编《颜鲁公文集》,
辨析诸家考证,著有《忠义堂帖考》一文。其云:“《忠义堂帖》论颜书者每及之。
宋刻唐帖,流传至今,诚可宝贵。”又云:“此帖传本甚少,自何叟(绍基)之提
倡,盛行一时,重刻之本,亦有数种。蒋(寅)氏藏本,夹有某君题字云:‘叟
有钩本’,吾友陈叔通云:‘何氏钩本,后亦归蒋家,今存硖石宅。’余见厂肆任
槐庭复刻《忠义堂帖》(系张石州手摹本)一厚册,高营造尺一尺强,有咸丰十一年
冬祁藻跋云:‘《忠义堂帖》平定张石州穆手摹颜鲁公书也。真迹在道州何子贞
绍基家,子贞曾摹勒上石。今任君槐庭复刻之寿阳家塾。筋骨风格,奕奕如生。他
日此帖,当与道州帖并传。或疑跋字不类翁书,不知苏斋老笔,亦有似此圆劲者,
不得谓石州参用己意耳。’是何叟先有双钩本并刻本,张石州有手抚本,何氏复
刻之。又海丰吴氏子式芬亦有抚本,系由何叟借钩。其后北京光裕如又借吴子
双钩本,刻于光绪年间,亦非全帖。此殆为最后复刻之《忠义堂》本矣。日本二
玄杜《书迹名品丛刊》中的《忠义堂帖》即为光裕如光绪元年(一八七五年)据吴子
道光十三年(一八三三年)十一月借钩本翻刻。全帖原为元、享、利、贞四帖,今
合为上下两卷。缺漏《争座位》、《奉命》、《与蔡明远》、《邹游》、《寒食》、
《乍奉辞》、《一行》、《送辛子序》、《书清远道士诗》、《东方先生画赞碑阴
记》、《郭氏家庙碑铭》、《自书太子少师告身》及蔡襄至和二年十月廿三日题记,
且风貌远逊。
黄本骥《颜鲁公文集》(四部备要本)所载鲁公有关文字以及目次,亦与是帖互
有出入。当黄氏编纂之时,或未睹原帖。现拣数条以补黄氏之不足。
《邹游帖》“及吾淮泗之间”,当为“及吾于淮泗之间”;
《鹿脯帖》“病妻服药,要少鹿肉脯,有新好者,望惠少许”,当为“病妻服
药,要少鹿肉,干脯有新好者,望惠少许”;
《捧袂帖》“当时出□不获”,缺字为“城”字;
《守政帖》“绪汝等当须谓吾之志不可不守也”,当为“寸心不可不守”;
《鹿脯后帖》“承美□痊损,更加保重”,当为“承美疹痊损,更加保爱”;
《裴将军诗》“剑舞跃游电”,“威声雄震雷”,集作“剑舞若游电”,“威
名雄震雷”;
《麻姑山仙坛记》,集少题记“金紫光禄大夫行抚州刺史上柱国鲁郡开国公颜
真卿撰并书”二十五字,“忽还语家”为“忽还语家人”,“车驾五龙各异色”作
“车驾五龙合异色”,“淙下三百余尺”,“三百余尺”为“三百余丈”;
《东方先生画赞碑阴记》,集少题记“唐平原太守琅邪颜真卿撰书及题额”十
五字,“东去祠庙二百里”,二百里误作“六百里”;
《郭氏家庙碑》,集少题记“御题额金紫光禄大夫检校刑部尚书上柱国鲁郡开
国公颜真卿撰并书”二十九字,“代惟太原著姓”为“代为太原著姓”,“汉有光
禄大夫广意”,“广意”误作“广德”,“不屑下位”为“不憎下位”,“金谷府
折冲兼左卫长”为“金吾府折冲兼左卫长”,“中大夫策勋上柱国”为“中大夫策
勋中柱国”,“果君子之行”误为“黑君子之行”,“于戏府君”误为“于戏君”,
“天下之不安”,“不安”为“未安”,“宽身厚人”为“宽仁厚下”,“霆击于
云雷之初”误为“电击于云雷之初”,“朱轮不出于十人”缺一“于”字,“于乎
清庙之兴”为“于戏清庙之兴”,“独美龙旗之祀”,“祀”误为“祝”;
《乞御书放生池碑额表》,集少题记“金紫光禄大夫行湖州刺史上柱国鲁郡开
国公颜真卿撰并书”二十五字,“既有御札,垂下而斯答”为“既有斯答,御札垂
下”,“所采碑石”,“采”为“置”,“秋九月归至东京”为“秋九月归自京师”
,“命吏干磨砻之,家僮镌刻之”为“命吏干磨砻,家僮镌刻之”,“追思莫逮,
客或请集先帝所赐敕书”,“逮”作“达”,下句缺一“集”字;“魏文帝外禅之
主”为“魏帝外禅之主”,“顿首死罪谨言上元元年七月十七日银青光禄大夫行尚
书刑部侍郎柱国丹阳县开国侯臣颜真卿上表”,仅作“顿首谨言”;
《赠颜昭甫华州刺史制》“夙负良才”,集为“夙负奇才”;
《自书太子少师告身》,“非求忠贤”,集为“非求忠良”;
《自书刑部尚书告身》“经德秉义,实继文儒之素”,集少“实”字,“素”
作“业”。
浙江博物馆所藏《忠义堂帖》,其中亦有常见之帖,今拣数帖略作介绍。
《争座位帖》传世摹刻甚多,仅清代王所见有七:京兆安师文本、吴中复重
刻本、米芾临本、北京本、戏鸿堂本、嘉善魏学濂本、关中即今西安碑林本。此外
黄本骥还见到海昌本、濮州本、乾隆御刻墨妙轩本、孔继涑玉虹鉴真本、谢希曾契
兰堂本。纵观其先后摹勒翻刻者达十二种之多。是帖在宋时,甚为世人所重,苏、
黄、米、蔡北宋四大书家,莫不临仿摹习之。米芾年少时,曾临一本,几可夺真。
东坡手拓数十本大行于世。是帖原为安师文旧物,尝刻以传世,吴中复谓其未尽笔
法,因再模刻。其后安氏兄弟析居异财,一剖为二。前后二段最后相继进入内府,
遂不复知其外见。米芾《书史》曾经记载,真迹用唐畿县狱状棰熟纸起草,其中小
字是于行间添注,不尽,又于空纸边横写,与当时刻本不同。忠义堂刻本,亦小字
添注不尽于行下空纸边横写,可见非当时石刻即安师文和吴中复本(陕本)重勒者。
元袁桷曾见苏东坡手拓本,其《清容居士集》谓“无纤毫失真,旁有眉阳苏氏及赵
郡苏轼印记”。米芾临本,据《书史》当有元章戏笔字印,而此忠义堂刻不见苏、
米印记。按《忠义堂帖》中鲁公告身,留元刚跋云:“颜氏告身,世传鲁公亲笔,
或谓、?辈所书,英风谊气,千载不磨,所以兴起人心,为世所重者,要之,不
专以字画论也。《华州刺史》、《太子少师告》旧刻于永嘉郡斋,沂阳有《薛王友
兰陵夫人告》,巴陵有《刑部尚书告》,今以墨本,合而模之,勒于乐石。”且《
太子少师告》刻有蔡襄至和题字。其忠实如此,不当轻视苏、米前辈。是刻当以鲁
公真迹入石,高于苏、米临拓以及安、吴刻本,更远胜北京以下诸刻矣。
《鹿脯帖》原和《争座位帖》俱为安师文旧物。董其昌曾见真迹与宋拓本,不
惟字形大小不伦,即其文亦小异。明安世凤《墨林快事》云:“此帖原文药须鹿肉,
恐鹿肉艰得,乃思及于鹿脯中新好者,如今之不得鲜姜用干姜也。今云(宋拓本)药
兼鹿脯,何以又云新好者,文理不通。”忠义堂本文为“病妻服药,要少鹿肉,干
脯有新好者,望惠少许”,尽合安氏所见真迹,其必以墨迹摹勒上石者,故远胜其
他宋拓。
《与夫人帖》,米芾《宝章待访录》云:“真迹楮纸破烂过半,在驸马都尉王
晋卿家。”是帖完整无损,文亦未见短缺,当以破烂前之摹刻本入石者。
《送刘太冲序》,米芾《书史》云:原为王钦臣故物,后为唐所得。将“
才不偶命,而德其无邻”等字剪去,而忠义堂刻本,依旧留存。又《淳熙秘阁续帖》
,为宋刘焘等人在公元一一七二年奉命模勒禁中的一部丛帖,其中收有鲁公《送刘
太冲序》,其首行“刘太冲者彭”五字,王虚舟见其宋拓,“太、冲、彭“三字完
好,“刘”字尚存左半,其他连同刘字上面三字全泐。留元刚所摹勒者,当为是本。
或许墨迹到留氏手中,五字已相继磨损,不复能辨认点画,故全阙为斯。另有“鲁
郡公颜真卿”,职衔所少“开国”字样亦当系磨泐所致。孙承泽曾见其迹,与其相
校,谓其文及书法均有小异,疑传世不止一本。如此,上述三本,当有二本为唐宋
人摹本。《淳熙续帖》既为内府中物,其为真迹可靠程度较大。
《书清远道士诗》,元至元二十四年(一二八七年)郭天赐获于金陵,三十一年
(一二九四年)和《神龙兰亭》重装于钱塘,其时尚不见石刻。可见《忠义堂帖》流
传甚少,不为当时所知。惟其后题记“大历五年十二月十日刑部尚书颜真卿书”,
职官有误。是时颜真卿尚在抚州任上,不应题衔刑部。且是诗“吟眺川之阴”。眺,
远望,出张衡《思玄赋》:“注目眺夫衡阿兮”句,今误为“挽川”,辞意全非。
又“虎”字二见,皆不避唐讳。其他“本”字,竖笔中断,“历”字从木,“”
字作“游”,“”作“凌”,“窜”、“阴”,异写,“步”、“叹”,从俗,
都不类颜真卿平常书法,加上笔势稚弱,何义门以为出于后人依托,或属可信。
《麻姑山仙坛记》宋代所见,记有小、中、大字三本。黄本骥《颜鲁公文集》
引《金石录后》云:“石碑(小字本),高六寸,广尺许,相传为玉版,可入怀袖。”
即孙承泽所谓“蝇头小书”本,“见鞭著经背”,为“具鞭著经背”,叠字皆作二。
是本,前人断为伪迹,赵明诚谓是庆历中一学佛者所书,黄山谷犹能道其姓名。大
字本者,《颜鲁公文集》引《麻姑山丹霞洞天记》云:“宋景?间一樵竖偶于山间
锄得之,断其一角,故曾子固诗云:‘碑文老势信可爱,碑石小缺谁所镌。’”元
吴澄《跋赵子昂书麻姑仙坛碑》云:“鲁公旧碑,为雷所破,重刻至再,字体侵失
其真。”(都元敬《金薤琳琅》所说略同。景为北宋仁宗年号,其时已经断缺,至
元已非原刻。)中字本即忠义堂刻本,文与大字本略同,字介乎大、小字本之间。
若不见玉版本,是亦可谓小字体。欧阳修、陆游所见以为“楷法精出”者,当属斯
帖,孙承泽未见到“蝇头小书”玉版本之前,曾在杭州见到中字《麻姑仙坛记》“
字形大如指顶,笔笔带有隶意,鲁公最得意书也”。(见《庚子销夏记》)或许系忠
义堂本之重勒者。惟案头不见是拓,难以夺定,以俟来者睿鉴。总而言之,忠义堂
本当为传世鲁公《麻姑山仙坛记》最为完整且可信赖的一帧宋拓。
《东方先生画赞碑阴记》,是记在画赞碑阴,黄本骥所见石刻,显为后世重立,
其所记:“碑四面旋刻,画像赞二十二行,阳面十五行,侧面四行,碑阴记十四行,
阴面十一行,侧面三行。”与《集古录目》“真卿既易旧碑,因记其事迹、年月,
刻于画赞之阴”所记相符。是碑北宋政和年间已经剥。董《广川书跋》云:“
今其石刻剥,后世复以摹拓以传。”又云:“更数十百年后,石破字缺,人间所
得皆其传摹者,见者必唾而笑之,其书不足传也。”可知董氏所见摹拓本,笔法尽
失矣。明代王世贞所见旧拓,“小摩泐”。稍后安世凤亦获旧拓,“锋芒转换,一
一如新”,且有八分题额。现较忠义堂本,不见“小摩泐”和“八分题额”,由此
可见王、安所见旧拓当比忠义堂刻迟,意为宋之摹刻本,而所谓八分题额,则为后
人摹刻时所书,决非颜鲁公书也。忠义堂刻于南宋嘉定年间,其所本即使不是真迹,
也当是唐人摹本。其不录画赞,而独勒碑阴,更可佐证。
其他鲁公所书《放生池表》、《文殊》、《湖州》、《讯后》、《邹游》、《
修书》、《广平》、《中夏》、《颜元孙告》、《颜昭甫告》、《鲁公授刑部尚书
制》、《御史》、《南来》、《草篆》、《江外》、《送书》诸帖,亦并为首见,
甚可珍贵。惟其装帧不慎,《守政帖》“道苟时为千古罪人也,虽贬居远方终身不”
十七字误入《广平帖》;《送书帖》上下两页误置,“所欲拙书今勒送十余纸望领
之勿怪弱”句误移于“足下今日”之前。《论坐帖》“如阶鱼军容虽开府官即监门
将军朝廷”十六字误移于“纵是开府”句之前。同时诸帖中亦颇有可疑者,诸如《
送辛子序》以及自书诸告身,包括上引《书清远道士诗》,笔法全不类鲁公,或出
自赝品,或属他书误入,尚可深入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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