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振中。写作与暴力!
写作与暴力邱振中
杜拉斯几乎在所有谈到写作的,都谈到暴力。--比如说"写作就是自杀"、"写作是杀人"、"写作,是对新鲜的肉,对屠宰、对力的消耗的一种欲望"等等。当然,它与人们通常说到的"暴力"不一样,它并不实行,或者说只在感觉中经验,而从不曾化作实际的行动。然而,她的写作与暴力密切到如此程度,以至只要在她的书中一看到"写作"的字样,我就会不自觉地去寻找其中所包含的暴力倾向。例如,她说:"写作是痛苦的。"我便从中感到了暴力的胁迫。从她的作品中,我也察觉到,她时时刻刻与一种强大而危险,同时又不可能清晰认识的东西在苦斗。
我不由得想到卡夫卡。卡夫卡生性内向,待人谦和,但是在他的作品中。我们看到的却是人性被暴力蹂躏的悲惨情景。卡夫卡不大用到"暴力"这个词,但他的作品中绝不缺少暴力。追索卡夫卡与杜拉斯的经历,也可以发现某种相似之处。卡夫卡一生都生活在压抑之中,而杜拉斯则有一个"永远不能忘记的痛苦的童年"。应该说,对于这些敏感的人们,压抑和痛苦某种程度上是他们选择的结果。比起"二战"中那些被驱赶、被屠杀的犹太人,卡夫卡不能说生活得不好;而杜拉斯的回忆中,童年也并不缺少欢乐,童年之后,她至少处于一个能够发展和言说的环境中。然而他们选择了自己所有积存中最黑暗的一面,把它们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作为写作--无疑是他们生活中最重要的部分--唯一的出发点。
这就是说,他们对自己所承受的压抑和痛苦有着最大的敏感。这是一种绝不轻松的选择。然而这并不是一种自由的选择:性格和敏感的指向决定了选择的内容。
任何压抑和痛苦都有两个要素:给予压抑与痛苦的外力,以及内心对这种外力的反抗。--没有反抗的压抑根本不成其为压抑。给予压抑与痛苦的外力就是一种暴力,因为它对抗着让我们正常生长的力量。暴力本质上成为杜拉斯和卡夫卡这一类作家写作的出发点。
这一类写作成为与暴力直接的对抗。暴力的背景是广大无边的、黑暗的力量,而自己内心由蠛所激起的痛苦、压抑、愤怒、不平、仇恨、报复,同样是一个不可测的深渊。要进入这样的深渊,以及有关的背景中。不仅需要勇气。更需要力量--它与人们通常所说的"力量"不同,由于它面对的是各种意想不到的。也可能是远离常情的卑污、障碍和搏杀,它同样具有某种暴力的性质,只是它仅仅作用于作者自身,作用于作者自己的想象力。
还有一种写作者,他们的作品不缺少暴力情节,但他们生活和写作中并没有被暴力胁迫,伤害的经验。他们把暴力当作料,洒在他们的文字中。
我们在批评文学作品的时候,常常会用到"深刻"一词。什么是一部文学作品中的"深刻"?我想,它指的是,它触动了我们内心所有文学作品都没有触动过的地方--甚至是我们所有生活都没有触动过的地方、读者的阅读背景当然各不相同,但对个人而言,这样来检验"深刻",是没有什么大的疑问的。我们只要追问个体被触动的情况,然后再让他/她按顺序写下自己阅读的以及触动自己的作品目录--这样我们就获得了文学作品与每一个人灵魂作用的历史。无数读者的阅读史便决定了一部作品在我们精神生活中的位置。
接下来的问题是,以"暴力"--或者说以压抑和痛苦--为感受基点的写作中,如何到达"深刻"
洛威尔这样说到普拉丝:"没有部什么她不敢面对的。"
然后是从压抑和痛苦所造成的伤口里走进去,无所顾忌,不管疼痛、脏污,还是习惯、禁忌,一直下到那个任何东西也没碰触过的地方--自己在过去的阅读、写作、生活中都从来没有碰触过的地方,在那里体验、观察、刻画。
这样的文字生涯,己经远离通常意义上的"写作"。
只要我们被这种作品真正感动过,便会明白,除了不顾一切进入人性的隐秘之处,除了借助于对自己的"暴力"而进入这种隐秘这处,再也没有别的深入人类精神生活的办法。
有的人能分泌出一种东西,把自己的伤口包裹起来,视而不见:有人为承受了过多的苦难,于是便专门写欢乐以作补偿。
还有一种更常见的写作。它从卑微、压抑、痛苦、愤怒出发,但随着作品被社会所接受。作者便逐渐摆脱原来卑微、屈辱的心境。写作成为作者恢复心理"健康",通向更高社会地位的阶梯。
它们都远离杜拉斯所谈到的写作。
—— "我无时无刻不在写,我每时每刻都在写,即使在睡梦之中。
—— "就是死了,我也还能写作。"
与其说她谈的是写作,不如说谈的是一种生活。 人性无疑应该朝着高远、宽阔处充分而自由地发展。所有妨碍这种发展的力量都是暴力。可以说,对暴力的敏感是人性发展的重要前提。它必然成为文学、艺术一个基本的出发点。文学家、艺术家早年的体验会有着一种清新的敏感,它特别尖锐。它接受的印象被选中作为出发点的可能性特别大,不过,这种体验是稚嫩而脆弱的,它要作为一个有价值的起点,必须在漫长的岁月中被锤打、被深化,同时体察你早年来不及体察的,它的一切重要方面和细节。如果你选定的出发点是卑微,你就必须在你生命的所有岁月中坚持这种卑微、拒绝以任何名义改变它,不论是名副其实的暴力、利诱,还是荣誉。
这是一种人生观,一种生在哲学。一种与"暴力"密切棹关的生存哲学。
像杜拉斯这样的文学家、艺术家,在感觉深处与"暴力"日夕相依,在生活中不可能不受到暴力的影响。
杜拉斯与扬·安德烈亚的故事使我们想到毕加索和他的情人们,只不过男女两性的角色发生了一个转换:主动的一方由男性变成了女性,而两者之间的张力模式大致不变。
他们需要爱,而且特别需要爱的激励--对创作的热情与此息息相关。两性之爱总是以男女双方彼此平等、互相尊重、体贴为基础的、任何一方都必须尽可能设身处地的为对方作一些考虑,换句话说,就是必须不时站在自己个性的对面,替对方思考。这种经常的与自己个性的分离,无疑会影响到精神生活的强度,并由此而影响到创作。这不是一是一种理想的创作状态。马勒说:"我必须时时刻刻保持高水平,不让任何东西把我拉下去。"日常生活当然是个重要因素。
有一种艺术家,他们在生活中常常表现出来某种"霸悍",某种"不近人情",对自己最亲密的伴侣表现出最不可理喻的蛮横。他们爱着,如痴如醉,但这种关系中有着某种暴力的气息。
邱振中。写作与暴力!
敏感.痛苦.
那些丝丝柔情中埋藏着作者被撕裂的梦与时间
他们是那么一群善良而勇敢的人
看着心就会痛楚
无论这种痛发生在什么地方
于是
文字带着暴力和梦想主持正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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