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IP 发表于 2005-8-20 10:00

毛笔的译名

毛笔的译名
          ——从外国人把毛笔叫做刷子谈起
  现代女画家兼诗人陈小翠,幼称神童,我20世纪60年代初陪友人赵子云带去他家谈诗、学画。陈先生师从冯超然,画华新罗的山水,很早就有《翠楼吟草》行世。我们学校91岁的老教授刘季高很佩服他。陈先生有女名翠雏,大我一岁,画的仕女,比陈先生画的还要清新,我就临他的画,但这时翠雏师姊已在法国巴黎罗浮宫画壁画。当时,我还没有见过他。2001年翠雏师姊终于从法国回来,相见共同回忆翠师往事,他见我写的隶书,忽然大加赞赏,真是受宠若惊。因为陈老师眼高于顶,从前常州钱名山门下弟子众多,谢稚柳、谢玉岑兄弟都是,谢玉岑还是他的女婿,可是钱名山想收陈小翠做弟子,办不到。陈先生不肯。在《名山九集》中钱名山自称,他阅人一世,见到陈小翠,可以死矣。可见翠师的高才。那时我在陈小翠家中,白蕉先生常来,白蕉先生是很狂的人,陈巨来有一篇文章叫上海滩上《十大狂人》,这些人我大都熟悉,白蕉也是其中之一。可是,他见了陈先生一点也狂不起来。但陈先生夸起他的女儿来,连天上的凤凰也不过如此。因此,现在翠雏师姊夸我字好,吓得我一声也不敢响。
  大概她回到了欧洲也如此描述,所以不久来了一位瑞士的安娜女士,自称是受翠雏介绍,来我处学写字,并称她毕业的志愿,是把中国文化传到西方去!听了不免使我感动。因此,我也认真教授。
  安娜女士初学汉语,我不得不用那一开口就会惹得女儿惊呼的英语和他上课。什么横平竖直、笔力、笔势、计黑当白,以及气韵生动、气象万千,着实说不明白。
  英语毛笔一词翻作writing-brush,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现代汉英词典》还有“毛笔画”一词译作brush drawing。毛笔都译作brush。brush在英语中意为“刷子”。刷子往往使人连想起扁平的油画笔或刷漆的排笔,但毛笔的情况并不全如此。
  书法最强调用笔,学习书法也就是学用笔,而笔不是简单的刷子。
  沈尹默反对转指,以为转指破坏笔力。笔力被破坏的原因,就在于停笔转指换锋。把笔当刷子用。
  笔之妙就是既不是刷子,又能变成刷子。或者又可以说是一把万能的刷子。作用在于换锋。
  写字时是要把笔毛按在纸上当刷子刷的关键是写第二笔时你如何把笔锋转过来。如真是刷子,只能把刷子柄转向,刷子转身,再刷第二笔。但如手中是一枝笔,你就可以只管顺着笔势写,笔毛会自己跟着笔势顺过来,不停顿的继续刷。这就是“用笔”。
  这里值得指出的是,这样的点画是由笔毛起到换锋而成,并不易从点画外形看出其笔锋变换的过程,更不能了解笔势运行的动作。
  但是对于学习书法,临帖的人来讲,则只能从点画的外形学习运笔的方法,这实在是不容易。因此,绝大多数的人只是描画出了点画大致的形状,并不是原来写此点画的动作和笔势,当然笔锋变换也不同,结果用笔也不对。所成点画如似是而非。
  从前沈尹默先生讲“用笔生结构”,我实在听不懂。过了若干年,沈先生早已去世了。一天听潘德熙先生讲,临帖就是“从结构生用笔”,原来如此。
  但如改说写字帖的人是“用笔生点画”,学字临帖的人是“点画生用笔”,那就更容易明白些了。
  总之会把毛笔变成刷子,就是用笔,会用笔者,笔势不断,墨能入纸是为中锋,用笔可以“拖”、也可以“运腕”,也可以“转指”。关键笔势不能断、否则无法表达笔意,也就无法表达作者的感情。而要笔势不断,则全靠笔力。
  有时在电视上看到书法表演,写的人不断转笔杆,把毛笔当刷子使。或斜着执笔,一笔刷过之后,第二笔就刷不像样。
  书法要成为艺术,最起码要能连着写才能表达作者心中的思想。不然写一笔转一次笔杆,那就如用老式留声机放坏唱片一样,一高一低,断断续续,实在难受,更不要说艺术了。而用笔之要,就是要使笔不断的自动变成刷子。
  但是要学会用笔,叫笔锋跟着笔势走,并不容易,中国人懂用笔的都不多,外国人要学当然更难。现在一上来就又告诉他们毛笔是刷子,错误观念一经形成,再要想叫他们听懂道理,学会用笔那就难了。李白说:“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我教外国人学用笔实如走蜀道。当然我英文不好。无可如何,但可惜我叫我女儿讲给外国人听,当然他英文比我好得多,却呆在那里半句也讲不出,还不如我自己讲,外国人还会点头。我也不知是何道理。
  其实毛笔用笔的原理和圆珠笔差不多。可惜编英文字典的时候大概还在用自来水笔,圆珠笔还没有发明。自来水笔和毛笔的不同,日本人倒也有发现。日本有一位女书家叫南鹤溪,著有《文字的魅力》一书,由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当中曾有一节说毛笔和钢笔的不同:“钢笔笔尖分成两部分,适合画竖线,能轻易画笔直的线条;而铅笔则不适宜画竖线。但是,钢笔不太适合画横线,这可能是因为钢笔的发明是为了书写字母的缘故,而字母多以竖为主。”
  1998年4月,日本东京中国书法学院召开了一次21世纪书法展望座谈会,坐了一房间的日本书法家和教授,日本书法界长老今井凌雪先生一进来就不高兴的说:“这些人都是不研究的。”但我读南鹤溪这本书,应该说她对书法有不少研究。
  最近老同学姚永铭博士寄来新著《慧琳一切经音义研究》一书,学术深湛,读之十分心喜,该书中论异体字的产生一段,有如下几句:“由于佛经所表现的事物往往并非汉语所固有,没有现成的汉字可供使用,译经者只好临时造字。”
  同样,毛笔之所以译成刷子,是由于其事物并非西方所固有就必须临时造字。否则,如把“和尚”二字译成“没有头发不吃荤也不讨老婆的人”,那就太可怕了。所以就必然出现把毛笔译成“刷子”这种缺陷。形成无形又不自觉的极大误区。
  反过来想,我们还会明白,为什么用线条美来研究书法,容易形成原地踏步的现象。其原因也是西方本无书法。和西方只有刷子,本无毛笔一样。没有弄懂书法的内含。不知书法艺术重在人文,是以人格为重的一门特有的中国艺术是不可能懂书法的。研究学问更讲究舍似存真。有时似是而非还不如不懂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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