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兴林 发表于 2004-9-14 14:20

[转帖]吴冠中:由画引出的故事

吴冠中先生为中国当代著名画家、美术教育家、散文家,《我负丹青》(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是他的最新自传。在书中,吴冠中记述了自己思想感情的成长、发展与转变,以及他的生活观、文艺观。 ——编者
  画推人入狱
  一九九一年华东空前大水灾,呼救声急。其时我的画价相对较高,且市上难求,在大家捐款、捐物、捐画的热潮中。我考虑到捐画。我曾为修长城及拯救威尼斯、协助残疾人协会、扩大潘天寿奖学金……义卖作品捐款,但次数并不多,因要求捐画的方面太多太多了,既怕款不能落到真正需求者手中,更怕画卖不掉,等于骗人。我向组织这项活动的新华社说明,画未卖掉前不要发消息。我选了那幅源于周庄的水墨画《老墙》捐出,画很快被一位香港人士以五十万港币买走,款直接公开交民政部副部长接受。媒体报道这是个人捐款的最高额。后来我到周庄,周庄也知道这破墙卖了五十万之事,并告诉我那破墙早拆掉了。捐画后,我不断收到一批批挂号信要求赐款救济:有家里失火的、有病危的、有负债将自杀的……人间灾难本来永无止境。
  钱引人堕落,画居然也推人入狱。《北京周报》??周年纪念,索画祝贺,我贺了,贺画发表在当期刊物上。若干年后我在海外看到此画,画上贺《北京周报》??周年的题词犹在,真是有失《北京周报》之体面。返京后我直接与《北京周报》领导联系,他们查出此画由美编借出,美编说是吴冠中本人借去出版了,则应请吴先生留下收条,美编说吴先生已去香港定居,无法联系。弥天大谎,破案在即,美编改口说画已找回,他依照印刷品复制了一幅伪作,不知后来他们如何发落这位年轻的美编,我却为给公安局填表、签名等等花了不少工夫。这是一幅小画,另有一幅大画的故事。住在湖南宾馆作巨幅油画《韶山》期间,宾馆要求为他们大厅画一幅水墨《南岳松》,大于一丈二尺。十余年后湖南省政协会议在湖南宾馆召开,一位有眼力的政协委员发现那幅《南岳松》是伪作,于是宾馆领导查案,是内部一位能画的职工仿了同样尺寸的伪作,于夜间换下了原作,竟无人知晓。于这位职工家搜出了原作,人们估价一百万元,作案者入狱了。作案者的律师、家属均来京找我求救,我未接见。后作案者在牢里写来一封信,说他如何如何爱我的作品,又将如何改悔,但愿他说了真话。
  八十年代住劲松时,一日,不速之客敲门,说他代表几位对越反击战的战士给我一封信,交了信便匆匆离去。信内容是这几位前线归来的战士,要我为他们画数件精品,否则小心我及家人的安全。我立即请学院保安处向公安局报案。公安人员来家详细讯问后,便做了模拟图像让我们辨认。不久后的一天,公安局来电话,说他们立即要到我家蹲点。接着几个公安人员进来,说今天作案者可能光临我家,叫我们一切照常生活,不要怕,但我家小阿姨早已发抖了。公安人员不时用大哥大与外面联系,那时大哥大是新事物,个儿大,不称手机。过了大约两小时,公安人员听完大哥大,高兴地说,好了,盗贼已在中途被捕,于是他们急急撤离。后来才知钱绍武收到的恐吓信及子弹,原是同一人所为,此人早有血案,这次落网被枪毙了。
  画毁掉友情
  偷画、盗画令人犯法,则以画送人总是美意吧!“文革”在李村下放劳动期间,那位指导员蛮横无理,满嘴脏话,谁都讨厌他。相对地说,连长就和蔼多了,有困难和意见愿向连长反映,大家有意高唱好连长!好连长!其实是反衬指导员之可恶。连长有闲还同我们拉家常,同情我们妻离子散的境况。下放结束,我们返京,连长也复员到江南某县城被服厂当了书记,并给我们来过信。我立即给他复了信,并附了一小幅我的江南题材水墨画作为留念。连长回信说收到了画,是千里鹅毛,以后他要到北京找我们玩。很久以后,我在香港的拍卖目录上见到了这幅所谓千里鹅毛的画,我估计别人以极低廉之代价收购了这幅画,甚至只用某种电器便换走了。再之后呢,一日,连长突然到了北京,敲我劲松住家的门,背了一个麻袋般大的包裹,满头大汗。事先全无联系,居然能找到我家,如果我外出了呢,我真为他委屈,赶快请他进屋休息,沏茶慰问。互道了近况,一番虚话之后,文化不高的连长直截了当说要一幅油画,同时显示大袋里装的全是床单、毛巾被之类,我连忙推辞,他说是自己厂里的产品,小意思。待他确知我无意再赠他油画后,他只得告辞,便听我的话将大袋背了回去,还得出一头大汗。我以千里鹅毛拂掉了心目中的好连长!我写了一篇《点石成金》,谈的就是以画毁掉友情的苦涩故事。
追踪为丹麦使馆所作《北京雪》
  从巴黎返京后不久,全国政协秘书处通知我,说李瑞环主席将出访芬兰、瑞典、挪威、丹麦、比利时,想邀我作随员之一,征求我意见如何。政治领导出访,李主席首创带艺术家随行,后来并照例执行过几次。我欣然同意,既可见见外交场合的访问,又可欣赏北欧国家的风光。但我心里更有一个疑团待解开。“文革”末期我系有教师介绍驻丹麦大使秦加林先生来访,秦先生酷爱艺术,我出示几幅作品,他的品评都很内行,但当时不敢多谈,惟恐有里通外国之嫌。几天后,那位介绍的教师传言,秦大使很欣赏我的作品,问能否为驻丹麦使馆作一幅画,让丹麦人看看我国油画的风貌,只是使馆经费不富裕,付不了稿费。我考虑后,便无偿给作了一幅油画《北京雪》,就取材于我当时的住处什刹海之雪。画成交付后,对方赠了一个西德的瓷盘,出自名家之手,虽小却精美,至今挂在我家。随李主席出访到斯德哥尔摩时,一位参赞对我说,他曾在丹麦使馆见过我一幅油画。一下落实了一个大问题,我的作品是到了丹麦使馆无疑。但事隔多年,后来的命运呢,仍是一大疑案,如至今安然,则其质量还过得去吗?母亲对流落的孩子的关怀真是超乎常人的想象,此事我压在心底不敢先对人说。到了丹麦,我只赶上到大使官邸的晚宴。席间,李主席问大使,你们客厅内挂着吴冠中的一幅油画,你知道吗?大使茫然,问别人,都茫然。我心跳加速,恨不得立即返使馆客厅去一看究竟,但礼节和行动上都不许可。第二天我找个空隙专车去使馆客厅,那幅《北京雪》确乎挂在客厅不显眼处,作品质量和保存状况也不差。其他装饰品大都为瓷器、贝雕之类。我问工作人员此画是谁作的,都不知道,有说大概是一位青年画家的作品,画面上只在树的根部签一个红色的荼字,这是我的习惯,偏偏李主席在匆忙中发现了。我深感李瑞环对艺术是有心人,他维护过不少年轻书画家。我第一次接触他是他领导建设首都国际机场时,机场的全部装饰画由中央工艺美院成立一个小组承包,分配给我的任务是为西餐厅作一幅六米宽的油画《北国风光》,表现雪里长城。我先认真用三合板作了油画稿,稿宽一米七左右。那时听过李瑞环几次报告,讲得极生动,解决实际问题,他对装饰画组的工作也大力支持,大家对他印象深刻。我作完画很快便离开了机场,装饰画组工作结束时欲将我的那稿以小组名义赠李瑞环作纪念,我同意了。岁月流逝,人海沉浮,我与李瑞环也无缘见面,后来他进入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更无从知晓我的画有没有被送到他的手中。当他到政协任主席时,有了见面的机会,才知他确实收到了画,并利用他木工的巧技与眼力,配了一个合适的框子,并邀我在画的背面写了一篇记述作品来龙去脉的跋。
  《炮打司令部》假画案
  假画像耗子一样多起来,而且耗子过街都没有人叫打了。
  一九九三年上海朵云轩和香港永成拍卖公司合作在香港的一次拍卖中出现了一幅“毛泽东炮打司令部”的伪作。查《人民日报》,一九六七年八月五日头版套红发表了《炮打司令部》,当时中央工艺美院学生王为政便以此题材创作了一幅水墨画,表现毛主席执笔刚书就之态,背景是毛泽东的书体:炮打司令都,我的一张大字报。当时作画是不许署名的,因江青说过,农民种地,工人制产品都不署名,作幅画还署自己的名。所以谁作画也不敢署名,何况是这样重大政治题材的画,印章也不能用私人名章,王为政为此作品专刻了一章“扫除一切害人虫”。作品署名的事也有一特殊例外,那就是《毛主席去安源》,那作者系王为政的同班同学刘成华。本来,照例,也没有署名。江青痛恨有一幅出名的油画《刘少奇在安源》,是侯一民所作,今出现《毛主席去安源》,如获至宝,便大加赞扬,大量宣传,并破例要标明作者,以示真实。解放军画报社仓促间打听作者是谁,打电话到工艺美院,电话中将刘成华误为刘春华,成万上亿的刘春华印刷发表到了全国,域外,刘成华从此改造成刘春华了。《炮打司令部》和《毛主席去安源》在全国性展览中并肩展出,《炮打司令部》的发表量也不小,被用作《中国建设》杂志的封面及织锦等等。事隔数十年,巨幅原作已不知所终,今出现的小幅伪作系依照复印品临摹,除技巧拙劣外其他一概照虎画猫,只加了一行款:吴冠中画于工艺美院一九六:年,进入官司后被告方说是一九六六年,那两点是重复号,他们尚不知《炮打司令部》是一九六七年发表的,未发表前就作出了画,这样的官司还须争辩吗?官司前先通过文化部市场司通知朵云轩那是假画,该撤下,对方不理,仍以五十万港币拍出,并由媒体宣传吴冠中的领袖画像又创高价。由工艺美院代我起诉,大家认为这不值一驳的事实当很快判决。人们,善良的人们,正直的人们,大家都太简单了,这一官司闹得沸沸扬扬,竟拖了三年,最后判决是伪作时,被告拒不执行判决,上海市第二中级人民法院于一九九六年九月十日在《人民日报》及《光明日报》登载了公告,宣布此案经过与结果。法院也说这是首例假画案,首例案的结局无疑给制、贩假画者开了绿灯。今有勇士、义士打假,邀我参加,我不积极,有人批评我哀莫大于心死。一寸光阴一寸金,我已黄金万两付官司。

走失的猪 发表于 2004-9-19 16: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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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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