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坡论山水画
●东坡论山水画○宋 苏轼撰
○书蒲永升画后
古今画水多作平远细皴,其善者不过能为波头起伏,使人至以手扪之,谓有洼隆,以为至妙矣;然其品格,特与印板水纸争工拙于毫厘间耳。唐广明中,处士孙位始出新意,画奔湍巨浪,与山石曲折,随物赋形,尽水之变,号称神逸。其后蜀人黄荃、孙知微皆得其笔法。始知微欲于大慈寺寿宁院壁作湖滩水石四堵,营度经岁,终不肯下笔。一日仓皇入寺,索笔墨甚急,奋袂如风,须臾而成。作输泻跳蹙之势,汹汹欲崩屋也。知微既死,笔法中绝五十余年。近岁成都人蒲永升,嗜酒放浪,性与画会。始作活水,得二孙本意。自黄居寀兄弟、李怀袞之流皆不及也。王公富人,或以势力使之,永升辄嘻笑舍去。遇其欲画,不择贵贱,顷刻而成。尝与予临寿宁院水作二十四幅。每夏日挂之高堂素壁,即阴风袭人,毛发为立。永升今老矣,画益难得,而世之识真者亦少。如往时董羽,近日常州戚氏画水,世或传宝之。如董、戚之流,可谓死水,未可与永升同年而语也。
○书李伯时山庄图后
或曰:“龙眠居士作《山庄图》,使后来入山者信足而行,自得通路,如见所梦,如悟前世;见山中泉石草木,不问而知其名,遇山中渔樵隐逸,不名而识其人,此岂强记不忘者乎?”曰:“非也。画日者常疑饼,非忘日也。醉中不以鼻饮,梦中不以趾捉,天机之所合,不强而自记也。居士之在山也,不留于一物,故其神与万物交,其智与百工通。虽然有道有艺,有道而不艺,则物虽形于心,不形于手,吾尝见居士作华严相,皆以意造而与佛合。佛菩萨言之,居士画之,若出一人,况自画其所见者乎?”
○书摩诘蓝田烟雨图
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书,画中有诗。诗曰:“蓝田白石出,玉川红叶稀。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此摩诘之诗。或曰:“非也,好事者以补摩诘之遗。”
○跋宋汉杰画山
唐人王摩诘、李思训之流,尽山川峰麓,自成变态,虽肃然有出尘之姿,然颇以云
物间之,作浮云杳霭与孤鸿落照,灭没于江天之外,举世宗之,而唐人之典刑尽矣。近岁惟范宽稍存古法,然微有俗气。汉杰此山,不古不今,稍出新意,若为之不已,当作着色山也。
观士人画,如阅天下马,取其意气所到;乃若画工,往往只取鞭策皮毛,槽枥芻林,无一点俊发,看数尺许便倦。汉杰真士人画也。
○跋蒲传正燕公山水
画以人物为神,花竹禽鱼为妙,宫室器用为巧,山水为胜。而山水以清雄奇富,变态无穷为难。燕公之笔,浑然天成,粲然日新,已离画工之度数,而得诗人之清丽也。(东坡全集) {:1_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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