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墨等於零」是最高境界 ■陳家泠
「筆墨等於零」是最高境界■陳家泠
筆墨有三個境界。第一境界:筆墨等於零,第二境界:筆墨不等於零,第三境界:筆墨等於零。我嘗用笑傲江湖中的一段故事來闡釋這個問題,風清揚對令狐沖說,你同一個不懂武術,沒有練過武功的小孩子打的時候,他根本不知道招數。他沒招你怎麼打啊?怎麼破啊?所以他沒武功你也不值得去打。這個境界實際上就是「筆墨等於零」。一個初學者他根本不懂筆墨,你同他談筆墨,好比對牛彈琴,對他而言筆墨就是等於零。
第二階段,筆墨不等於零。令狐衝要學劍,因為他打不過田伯光,功夫不敵田伯光,田伯光的刀很快,第一次同他對打,五招就敗下。可見這個技法太重要。後來他進山去,去看各大門派的武功,先去看衡山派,覺得衡山派變化很多,很符合他的性格,因為令狐沖性格很張揚,很靈活,這個武功對他比較合適,他就練。再去找田伯光,結果雖可再進五招,但是還是打不過他。又去找另外一派,可以打到十五招了,還是不敵田伯光。風清揚出來了,對他說,你這個人聰明倒很聰明,但是你還不知劍法的要旨。無怪你是岳不群的弟子,拘泥不化,不知變通。劍術之道、講究如行雲流水,任意所至。令狐沖豁然開朗,原來武功是可以這樣的。過去隨岳不群學劍只知按部就班。經風清揚指點,豁然開啟。然而,他雖然初知理論,卻非實踐,風清揚遂又示之,華山派劍法雖高深,你尚不懂得靈活運用。招數是死的,發招之人卻是活的。死招數破得再妙,遇上了活招數免不了縛手縛腳,只有任人屠戮。何為隨機應變?這個「活」字,你要牢牢記住了。學招時要活學,使招時要活使。倘若拘泥不化,便練成熟了幾千萬絕招,遇上了真正高手,終究還是給人家破得乾乾淨淨。
五嶽劍派中各有無數蠢才,以為將師傅傳下來的劍招學得精熟,自然而然便成高手,哼哼,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吟詩也會吟!熟讀了人家的詩句,做幾首打油詩是可以的,但若不能自出機杼,能成大詩人麼?
活學活使,只是第一步。要做到出手無招,那才真是踏入了高手的境界。比如,以第一招與第五招聯繫起來,第四招可與第二招聯繫起來,如此,方為活學活用。劍學這道須懂得一個「活」字。令狐沖終於明白,「活」字對學劍的重要性。風清揚說「各招渾成,敵人便無法可破」,這句話還只說對了一小半。不是「渾成」,而是根本無招。你的創招使得再渾成,只要有跡可尋,敵人便有機可乘。但此你根本無招式,敵人如何來破你的招式?
要是敵人也沒有招式呢?那他也是一等一的高手了,二人打到如何便如何,說不定你高些,也說不定是他高些。
令狐沖運用隨機應變的靈活使用的華山派劍法再去找田伯光打,他既領悟了「行雲流水,任意所至」這八字的精義,劍術頓時大進,翻翻滾滾的和田伯光拆了一百餘招。最終還是不敵。田伯光的功力比他深,力氣比他大,將他手中之劍打掉,令狐沖慌亂中被田伯光掐住喉嚨,田伯光說,你再不跟我下去,我就給你掐死!風清揚就在旁邊,哎呀,這怎麼辦?他指著令狐沖,你這個人笨啊!劍是劍,手亦劍也。令狐沖恍然頓悟以指代劍,朝他的「膻中穴」一點,田伯光昏倒在地。趁他昏倒的時機,風清揚對他說,我再教你獨孤九劍破刀法。獨孤九劍有三招,破劍法,破拳法,破氣法。你現在很重要的要打敗他。我先教你破刀法,非常重要的一點是,你要想好,就是當對方欲攻擊之時,肯定有一個預兆。比如,他要刺你的肩部,眼睛肯定先看你的肩部;他欲出手的時候,肯定肩先動,那你則要在他未出手先,指向他的要害的地方,你料敵先機,才能比他更快,將對方的攻擊行為不得不轉化為防守。不料風清揚教劍全然相反,要他越便則越好,這正投其所好,做到時心中暢美難言,只覺比之痛飲幾十年的美酒還要滋味無窮。
得風清揚指點之後,劍法中有招如無招,存招式之意,而無招式之形,衡山派的絕招本已變化莫測,似鬼似魂,這一來更無絲毫跡象可尋。
「料敵先機」這四個字正是這劍法的精要所在。要想多勝少敗,再苦練二十年,便可和天下英雄一較短長了。
令狐沖悟得此理,再風清揚實踐探討,再與田伯光交手,結果當田伯光還沒出刀的時候,令狐沖已經料到先機比他更快。打一次敗一次,最後田伯光說,你有風清揚老前輩指導,我今生今世沒有辦法打得過你了。揚長而去了。劍法要旨是在一個「悟」字,決不在死記硬記。從此,令狐沖達到一個全新的境界。田伯光走的時候,風清揚再繼續教他獨孤九劍完整的招數,臨走的時候,對令狐沖說:你現在打田伯光綽綽有餘,他永遠打不過你,但你要到江湖上跟一流的高手一爭高下,還要20年努力。等你通曉了這九劍的劍意,則無所施而不可,便是將全部變化盡數忘,也不相干,臨敵之際,更是忘記得越乾淨徹底越不受原來劍法的拘束。劍術最高的境界是什麼?你才是一個高手,風清揚說罷就走了。
風清揚教令狐沖學劍之道也就是一部畫論,劍法就是筆法,學劍法實際上就是學筆法,中國文化的精神是一脈相通的,看起來是武功,實際上是筆墨,是畫法。
在第二個境界裡,筆墨不等於零。如用劍他需要有劍法,他需要有招法,他需要有各門各派的技法,這個就是筆法。要有畫譜,要有梅清的畫法,石濤的畫法,要有吳門派畫法等等,要有傳承。要有程式,梅花怎麼畫,蘭花怎麼畫,畫石頭怎麼畫,所謂攢三聚五。經營位置。等等。這個基本功像令狐沖在華山派裡面經過嚴格的訓練一樣。所以這個時候,筆墨就是不等於零的。又如。用線要如錐劃沙,折叉股、蟲蛀木,像屋漏痕。像萬歲枯籐。等等。所以你要具存筆墨本身的美感和內涵同是要有精湛的筆性與技藝。在此基礎上又須博求約取,靈活運用,如蜂採花,而釀成蜜。如此才能使筆墨「行雲流水,任意所至」。你沒有筆墨何談藝術的效果,藝術的效果全靠筆墨體現;沒有筆墨何談意境,意境就是靠筆墨來創造,所以第二個階段就是「筆墨不等於零」。而且這個筆墨的本身就是一個內容,它的內容就是一種美感,它具有欣賞價值,具有獨立的美感。所以它不等於零。比方說,離開了「具體的內容筆墨等於零」,這句話也要考慮,這個內容很多,有一種內容是政治內容,有一種內容是具體的造型,有一種內容,我們也不知道它是什麼,是一種唯美的內容,比如張旭的草書,大家很喜歡,他的線條很狂放,氣勢很足,而且結構很美,但是,他倒底寫什麼,很多人不知道,我也不懂,我只知道好。你看外國人他對張旭的草書很理解,很喜歡,但是他可以不懂這個內容。所以沒有內容的筆墨,同樣具有獨立的審美價值。所以社會上討論爭論實際上都是在這一層面上探討。
筆墨的第三個階段,就是風清揚講的,二十年之後,你要想跟江湖上一流的高手一爭高下,必須達到最後境界,你要忘記你所學的東西,到這個境界,用利劍和木劍已無區別。用劍和用拳掌已相差無幾了,這就是筆墨等於零了。等於零不是沒用了,是化掉了。達到化境。這個就是石濤《畫語錄》講的,無法之法,乃為至法,古人不是沒有提出,只不過你沒有理解,沒有達到這一境界這就是「筆墨等於零」,就是風清揚講的無招勝有招了。佛法上所講的大法。是謂法力無邊的高深境界。所以到此層面筆墨已是不值得討論了,而是談道了。是所謂下士談技,中士談法,上士談道。無招勝有招,法力無邊,大法無法之法乃為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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