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什么挂“中国书法院”的牌子？实际上举着牌子的人自己还不知道“道在何方”。
凭什么挂“中国书法院”的牌子？实际上举着牌子的人自己还不知道“道在何方”。恐怖的中国书法产业和食物链
文/朱其
如果把书法家比作太极拳者，他有可能是三种人，第一，他是发明某套太极拳法的宗师；第二，整套拳的观念和模式不是他发明的，但他有局部的技术改进；第三，他只是照着别人的拳法练，练得很好。
在这个失去精神寄托的年代，现在崇拜“大师”的风气愈演愈烈。比如大家会把太极拳练得好的人，理解成他就是发明太极拳的人。把前人的太极拳继承得好，当然也有价值，他至少是一个很有号召力的教学名师，但教学名师不等于创造大师。
当然，“粉丝”也不是二百五，他崇拜一个人，总是这个“大师”身上有过人之处，比如某个点划写得好，某个笔法好，某种味道写出来了。许多书法人的才气和高度真不在书法上，一些公共讲座、电视“脱口秀”及其私下谈论的中国政治文化，才真正反映他们的水准。因为那是属于“道”的层面。
就“技”和“道”而言，这两者尚未真正合成在时下的书法中。时下的书法主要体现“技”及其背后的天性天分，宋人所谓“天命之为性”。他们的“道”主要体现在公共写作和讲演，但我认为这个“道”目前并未进入他们的书法中。（当然，有一批“载道”的作品未能公开展出，但载道还不是还不是真正的道。）总体上，我觉得当下书法还没有将“技”和“道”真正在语言和美学上融合一体。
宋人又说“性理之为道”，一个人的才性只有落实到“道”的层面才是终极。这么说就把话题提到大师层面了，时下尽管没有做到融合“技”与“道”，但在“道”的学养和才性上，极少数的几个人比如王冬龄绝对是书法家中最好的，甚至超过许多批评家。
目前为止，书法的意义还只是练太极拳性质。这涉及到我以前讨论过的两个议题，一是中国人有没有必要千军万马练书法？二是即便练好了有没有意思？
第一，中国人千军万马“练”书法已到了非常恐怖的程度。这些年，先后有多个亿万富翁带着孩子毕恭毕敬请我吃饭，弄得我受宠若惊，这些平时优越感十足富翁突然礼贤下士，主要是托我介绍好的老师指导她的闺女考学中央美院；我还遇到过一个在版书法系进修的女孩，她没有什么才气，几年考不上美院，但还锲而不舍；为此她在广东经商的父母，专门在中央美院旁边买了一套房子，还为她配了一辆小车和两个保姆。
但考进美院有用吗？大部分毕业生实际上做不成艺术家，我认识不少毕业生只能在美院旁办书法班。于是，围绕着美院就形成了一个奇观：“食物产业链”，大家耗费巨资和精力在美院旁的书法培训室练考学，然后考上，毕业后找不到前途，又开始办书法班；然后，下一代艺术学子再进书法班，再入美院，再办书法班；美院和书法班自身就形成一个“考学产业链”，考学、就学、就业，居然形成自给自足、自产自销的经济体系。我还不敢说这是“小农经济”，以中国的学书法人口基数，每年全国的考学班产值实际上有数亿。像中央美院一个“考学班”的年收入在上百万的不在少数。
不办书法班的书法家，分别进入了各个单位或做自由书法家，但很多年后没进展，他们又纷纷进了各种“研修班”，比如中央美院、中国艺术研究院、清华美院办得收费班，美其名曰“高研班”、“大师班”。我在这些班都上过课，学员主要是各地方院校、书法院的老师，兼职或自由书法家，甚至还有小城市的美协主席和寺庙的出家和尚，年龄从25岁到50岁的都有。很多人书法了十几年，在当地也小有名气，甚至担任学校教师和美术小官员，但水平不敢恭维，大多数人书法了十几年，要么技术还行但太僵硬，要么连技术都不如美院本科生。这些人普遍都有一个心态，书法了几十年，转前卫艺术很困难，改搞装置、多媒体、行为艺术也来不及了；改书法不要技法的表现主义，语言又过时；所以很多人都在“研修班”后，开始搞时髦的观念书法、波普书法，这样既跟上了潮流，又不用放弃书法，前几年还能卖书法。当然，更多的人上“研修班”还有一个社交目的，即还能认识一些来上课的名家，包括著名书法家、策展人、批评家。现在一些研修班更实用主义，还请书法画廊老板、拍卖公司主管、艺博会负责人来讲课，直接辅导怎么卖书法。
由于近些年研究生扩招，中国搞出了全世界史无前例的书法博士，很多基本功还没有本科生好的书法家，纷纷成为绘书法博士。比如一些书法本科在地方院校学的研究生，因为英语好考上了中央美院、中国艺术研究院等著名机构的书法博士，但有些人的水平还不如本科生，在外面以著名美院的书法博士自诩，很多不懂艺术的暴发户、媒体记者也很服这个身份。
由于有了巨大的书法类求学人口，导师就成了这个找不到中心的庞大的迷失人群的中心，于是围绕着导师形成了大大小小的独立王国及其“大师崇拜”文化。在这一个个大大小小的以导师的师徒制为社会结构的独立王国，类似于一个个书法部落，导师就是这个“部落”的酋长，其社会结构建立在对导师的崇拜及其亲疏关系上，从而建立起一种部落内在的权力关系。在最低限度，导师没有一个是真正的创造性大师，至多只能算教学名师，但部落崇拜往往是盲目的，大家往往将教学名师看作是创造大师。至于到底创造了什么？没有人说得清楚，最多也就是创造了一些不足称道的小技术发明，比如这个导师比上一代书法得更有感觉些，那个导师某根线写得比前人更有风格，某一块面、某一结字、某个局部章法写得好，到底是什么感觉、什么风格、怎么好，谁也说不清？总之，技术崇拜居多，说实话都是“雕虫小技”，大技、大道没有。纵观人类历史，任何部落酋长的威信，差不多都是建立在技术崇拜或者这种技术说不清的神秘性甚至迷信上的。
当然，不同的部落酋长的权威性还有艺术之外的因素，有些被崇拜的书法“大师”还有重要的身份，比如某导师是某著名高校的，或者某导师是某书协、书法院、美术馆的官员，或者这个导师虽不属于任何机构，但他是社会和市场明星，并且与某些高官、富豪有私交。
于是，以紧紧团结在以导师为核心的书法部落，就不仅是一个靠技术崇拜来维系的共同体，实际上，还是一个社会权力、名声和市场经济的共同体。在这个意义上，中国大大小小的书法部落就具有一种“自慰性”特征，在国外什么都不是，在国内武大郎开店，占有着一些社会资源，靠着中国社会不懂艺术的历史现实，好吃好喝，只要这个共同体的“道场”发展壮大，金钱、美女、名誉、别墅、汽车来得比大公司高官还容易。
当代艺术在八、九十年代原本没有这种恶习，但近十年这个崇拜性和自慰性的部落文化也渗透进当代艺术，尤其是随着一些当代书法明星占领学院、书协和市场后，纷纷成为导师、官员、明星后，不仅当代艺术的书法部分形成这种部落，甚至多媒体、装置、观念艺术也纷纷演变成这种“自慰性”共同体。这先按下不表，另文再说。至于当代书法疯狂的天价做局、将书法当纸币和方便面生产以及暴发户高价买滥书法，我很多文章已有分析。那种疯狂令全世界瞠目。
这就涉及到第二个问题，即使我们中国人将书法练好了有没有意思？我一直觉得绘书法在“技”的层面完全是天分决定水准，没有天分再练也是炼不好的。现代艺术的价值，就是提供非技法类的艺术手段，比如装置、行为艺术、观念艺术等，作为一个艺术家，如果在技法性艺术上没有天分，完全应该抛弃这个项目，迅速换一个你更善长的艺术形式，就好比你的腿短就没有要练跳高了，改打桥牌或射击也行。
当然，这个事情不能怪这些执迷不悟的书法家，我觉得关键是要怪那些导师、明星。中国的大部分所谓“导师”或“明星”，都在这个问题上表现出一种道德“诡异”的玄机，比如说，那些导师、明星针对崇拜他的不明白自己是否有艺术天分的学生，他从来不会说：你就不要学了，你在这方面没有天分。但传说中的大师一般都会对初学者和崇拜者说的，这是一个大师起码的江湖道德。我想很多所谓“导师”，只要是个二流书法家，他实际上知道这个学生在这个书法种上有没有天分，他就应该劝这个学生不要一条道走到黑。但中国很多“导师”和“明星”往往隐而不说，这导致一代代学子疯狂地涌入书法产业链。
中国没有书法大师，但不乏参透人生的“导师”，即很多著名导师或者书法官员，他是知道自己超不过古代书法了，但他还是不放弃书法，一是多年的爱好练久了就会有感情，无非像练太极拳，练久了不练难受，这就跟已经娶妻生子，偶尔出去会会老情人一样；第二，这行还维系着社会地位、经济收入和荣誉，人之老宜守旧，图个生命晚晴。这算是明白人。就像沈鹏先生，我在一次西安的会议上，亲耳听他说，世界艺术的趋势不是书法了，是装置、行为、影像多媒体，他阻止不了也不想阻止大家搞当代艺术，但他也不能解散书法协会，所以，他还是继续搞书法，自己还照样在中国美术馆搞个人书法大展。这是什么境界？这就是一个老人打太极拳的境界，即明知不可为还继续认真“作为”的境界。
但是，众多的学子和崇拜者就可怜了。因为你尽管也是“认真”，但是一种不明白就里的认真。比如，中国书法院实际上就相当于一个太极拳俱乐部，艺术学子却将其当作“大师院”。院长称其学术精神是“寻源问道”，从字面意思理解，这说明丫自己承认他目前既没找到“源”也不知“道”为何物， “中国”字样的牌子好比一个道场，你已经“得道”了才有资格挂牌。但一个不知道“道为何物”的群体，凭什么挂“中国书法院”的牌子？所以，中国书法院至多只是一个太极拳俱乐部，大家练练拳而已，但能练到什么程度，谁也不知道。当然，知道了，这个牌子就不灵了。很多艺术学子就是冲着这块牌子去，以为这块牌子后面“有道”，实际上举着牌子的人自己还不知道“道在何方”。
中国疯狂的书法产业及其庞大的人口就是建立在这种不明就里的“寻道”青年身上的。“寻道”即理想主义，但一般理想主义者又最容易变成实用主义，即艺术青年都很容易从“寻道”变成“寻食”。这也是为什么理想主义者容易骤减的原因。这样就形成一条“食物链”，“寻食”者中的少数最后成为“食物链”的总批发商，就像“传销”一样。条上积累“资历”积分，以求有一天也能变成这条食物链的“导师”。
这种书法产业的疯狂扩张，其核心意义已经不在艺术，而在“食物链”。书法产业就成为维系一个庞大人群的幻想、权力、就业、财富以及旧习惯的“食物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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